王巍然這是第二次擺攤:第一次是大學時練攤賺生活費,這一次,是真的投身“地攤經(jīng)濟”。
每晚6點到10點多,他準時出攤,擺上三四十件標價幾十元的仿真寵物玩具。在鄭州的夜市上,站在一堆因新冠肺炎疫情積壓了貨品的商販中間,大學畢業(yè)一年的王巍然是欠缺經(jīng)驗的一個。
他戴眼鏡,長得斯文,話也少,不擅長吆喝。最初那段時間,碰到跟顧客之間“激烈點的情況”,他拿不定主意,“不知道該說啥做啥”。討價還價中妥協(xié)的常是他。
疫情前,24歲的王巍然是鄭州一家公司的技術(shù)工程師,經(jīng)常出差,到工廠、醫(yī)院、學校介紹安全相關(guān)的軟件。疫情防控緊急狀態(tài)下,工廠停工,學校停學,醫(yī)院全部的精力都在防控和救治,“業(yè)務(wù)一下子都沒了”。
公司里那面寫滿了項目進度和人員分工的黑板,自此再沒更新過。工作微信群里也沉默下來。領(lǐng)導甩話,業(yè)績?nèi)绻喜蝗?,部門得走幾個人。他的月薪從原本的3500元下降到不足2000元。
他只工作了幾個月,沒存到什么錢:每個月,他要支付1350元的汽車貸款和近千元的房租。
銀行卡減少的余額沒給他喘息的機會。3月末扣完車貸后,他的卡里只剩1000元左右了,下個月的扣款還沒著落,“再沒工作真要餓肚子”。
王巍然想了想,短時間內(nèi),公司不可能完全“恢復元氣”,他辭了職。
辭職后,每過一星期,他會回顧一遍最近的生活,結(jié)論都一樣,“又什么也沒做”。“無從下手,力不從心”,他總結(jié)。
4月末,就在鄭州租房附近的小廣場,他出門擺攤了。那時候,怕城管,他出攤的時間少,大部分選在傍晚。疫情還未散去,顧客也少,他每天的營業(yè)額100元“差不多就算封頂了”。
后來,“地攤經(jīng)濟”成了熱詞。鄭州西開發(fā)區(qū)某商場籌備起夜市活動,免費提供共享汽車的后備箱供攤主擺攤,幾乎沒什么猶豫,他報了名。提交了簡單的PPT后,他和20多人一起成了第一批攤主。
他對擺攤并不陌生。他愛折騰,曾在大學寢室里開“地下”零食鋪,為宅在屋里的同學送貨上門;他和同學一起做網(wǎng)店,出售便攜式電風扇;他斷斷續(xù)續(xù)在附近的商場門口擺過地攤。他賺夠了大學四年的生活費,還額外攢出的1.2萬元。大四那年,他分期付款,買下一輛二手車。今年年初,他在家里的資助下買了一套80多平方米的復式公寓。
買房后,王巍然的壓力成倍增加。首付20多萬元幾乎花掉了家里的積蓄,剩下的只能靠自己。因此,他一有閑暇就出門跑順風車賺錢。
在鄭州這個臨時開張的夜市里,一排6輛汽車中,他在左邊第二個。臨近的攤位上依次擺著泡泡機、兒童驅(qū)蚊手環(huán)、木質(zhì)拼圖和芭比娃娃。
一開始,他是賣得最少的那個。顧客在兩邊的攤位排著長隊,路過他的地盤瞄一眼就走。好幾天后,第一批貨還剩下六七十件,那是些填充的毛絨玩偶。他送了些給朋友,把剩下的塞進自己家。他到處研究擺攤技巧,和周圍經(jīng)驗豐富的攤主取經(jīng),還買了本講銷售心理學的書。
擺攤10多天,他終于摸索出自己的路子,只賣仿真毛皮擺件,那是他出攤后銷量最大的商品。他“以質(zhì)量取勝”,進貨前會篩上好幾遍,也會出些促銷策略,殘次品低價出,正價的送些小贈品。
巔峰時期,他一天賣出過1700元,微信收款列表里拉了一長串。那天,他覺得“整個人都有勁兒了”。
“說到底,擺攤是小本生意,一個攤位掙不了多少錢。”王巍然盯著人流量大的地方,等到鄭東新區(qū)熱門路段也開放集市,他以每小時12元的報酬雇來一個女孩幫他看攤,他自己則跑去開辟“連鎖”攤位。兩個攤位每晚同時營業(yè)。
為了方便和顧客說話,4個多小時里,他多數(shù)時候都站著。他總是最后一個收攤,坐進車里,握著方向盤忍不住打起哈欠。他的新攤位離家將近20公里,開車回家是午夜,算完當天的營業(yè)額,就到了深夜一兩點。
他白天補覺,下午進貨,有空還跑順風車。
鄭州正在逐步復蘇。他擺攤的兩處地方,曾是空蕩蕩的廣場,如今,一到夜晚,亮起彩燈,響起吆喝,行人熙熙攘攘。有時候,攤位前駐足的顧客排成三四行,外圍的需要踮起腳尖抻著脖子張望。
悶頭干了兩個月,王巍然終于有了點兒底氣。綜合下來,他的月收入達到了1.3萬元。他算了算,差不多是上班時工資的4倍,這是之前“從沒想過的”。偶爾,他會請朋友出去撮一頓火鍋。
早年在大學里擺地攤,他怕丟人,大老遠望見一個酷似同學的身影,會立馬別過頭去?,F(xiàn)在,他不再琢磨這些。過萬元的月收入,讓他被人拍了視頻,他會截出一張搞笑的片段發(fā)到朋友圈。
他才知道,其實有挺多人羨慕他。他的同學多數(shù)扎根在土木工程領(lǐng)域,常跑建筑工地,疫情時期,手頭的活兒大幅減少。有朋友和他講,“感覺地攤這行業(yè)能掙錢”,也有人找上他,“有空帶帶我唄”。
但這份“來錢快”的工作也有“B面”,他已遭遇過幾回波動:工作日的人氣遠不如周末,遇上刮風下雨幾乎沒人光顧,大型節(jié)日后的幾天,顧客的購買力已被消耗了一輪,攤位前免不了冷清。最低迷的一天,他的進賬不到100元。
在他身邊,“地攤熱”也降溫了。最初和他一起出攤的攤主,部分已經(jīng)退出:有人為清理積貨,有人來體驗生活,沒想把它干成長久的事業(yè)。最近兩周,疫情緩解,可他覺得顧客的購買力反而“沒之前帶勁兒了”。
王巍然想的是,先在地攤行業(yè)里“放手放腳地大干一場”,甚至希望做出自己的品牌,或是開上幾家連鎖店。擺攤被他看作是“接觸人群,了解市場”的第一步。據(jù)他所知,他所在的兩個夜市都是臨時搭建的,原本只準備開10多天,后來續(xù)約成3個月,也許很快就會被撤掉。下一步能去哪兒,他還不知道。他也知道,擺攤沒什么社會保障,頂多養(yǎng)自己不愁,要養(yǎng)家遠遠不夠。
為了省錢,他搬到自己還沒收拾好的房子里,只在客廳裝了空調(diào),每晚就在沙發(fā)上熬過夏夜。他“賺來的錢都壓在進貨上了”,發(fā)愁的是,2020年9月起,要開始還房貸了,每月3000多元。
當因為天氣原因出不了攤的時候,他窩在家里,發(fā)覺“那種熟悉的感覺又來了”,“只要一天沒收入,就還是會有挺大的風險。”這場持久的疫情帶給他的思考是,“要扛過風浪,手里必須得有存款”。
標簽: 地攤經(jīng)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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